陆焉低头望着这只横纹密布的手,听得吴桂荣终于憋出个音调来,是唱,&ldo;好好好‐‐&rdo;一口气提不上来,又是咳。他这些年久居山庄,外头的消息除非陆焉首肯,根本递不进来,里头自己个想要传出去更是难于登天,上上下下都是西厂番子,将别庄围挡如铁桶一般,声称是保护,但内里到底是不放心。牵扯身家性命的秘密握在旁人手里,怎生能放心?陆焉伸手为他拍背,叮咛说:&ldo;干爹千万保重身体,年前贡上来的药品干爹先用着,明日我叫春山从府里再挑些好的送过来。&rdo;&ldo;不必了,不必了……&rdo;吴桂荣快要咳得背过气去,但咳完了反倒气顺,能正经说几句完完整整的话,&ldo;你啊……现如今出息了,总算出息了……也不负咱家当年……&rdo;&ldo;干爹救命之恩,焉莫不敢忘。&rdo;吴桂荣再叹一声&ldo;好好好&rdo;,连带拍着陆焉手背,总算放心,&ldo;见你如此,咱家也算对得起杨大人了,往后阴曹地府,阎王爷问起,咱家无愧于心。&rdo;陆焉听他旧事重提,不由得收敛了神色,肃然道:&ldo;干爹仁义,凤卿这一世当年做马也报答不及。&rdo;吴桂荣道:&ldo;不必你当年做马,只求你心里头还记着……记着还有干爹这么号人物。&rdo;陆焉道:&ldo;干爹如此说,真乃折煞凤卿。&rdo;&ldo;唉……&rdo;吴桂荣长叹道,&ldo;现如今,那药……还吃着没有?&rdo;陆焉不答是,也不答否,只含含糊糊应一声。吴桂荣继而道:&ldo;也不知是保住你,还是害了你,你若真是如大夫所说……恐怕咱家也无颜去见杨大人。这星点儿香火,也让浇灭了,唉……再想想法子,你如今这位子,也没人敢来验你,不必似从前那般谨小慎微。&rdo;陆焉点头,&ldo;谨遵干爹教诲。&rdo;屋子里闷得发慌,药味、老人味儿爬满了每一个边边角角,吴桂荣仰头望着帐顶,复又咳上一阵,喘平了开口道:&ldo;说吧,想来你今日过来,总是有话要说,你我父子之间不必如此藏着掖着。&rdo;陆焉随即说道:&ldo;既干爹开口问,凤卿便照直说了。近日有人将一周姓女子送到提督府,说是故人来访,哭哭啼啼闹着要住下,瞧着像是周家表妹,但又不敢肯定。已派人回敏杭查访,但到底二十几年过去,恐难查出端倪。&rdo;吴桂荣先是侧过眼去想上一想,再转回来向陆焉摆出一脸震惊来,但这不过短短一瞬,实难发觉,也难为一个半身不遂奄奄一息的老人家,还要在层层叠叠的褶子里藏出戏来。&ldo;这人着实可疑,二十年来无声无息的,怎就等你一朝登顶,突然间蹿出来,也不知是谁人送上,真真是居心叵测!&rdo;这一时说话顺溜起来,哪像个缠绵病榻十余年的人。他如此愤然唾弃,却未料到陆焉径直说:&ldo;是白莲教长老余九莲亲自送上。&rdo;吴桂荣显然一怔,目睹陆焉的目光从崇敬到审视再到逼问,终于了悟,这个当年才六岁大的孩童,追着他脆生生喊着干爹,伺候他喝茶洗脚的小太监,早已经变了模样。但或许他从未变过,从来是如此,一颗吞天噬地的野心,一腔颠倒乾坤的恨意,支撑着漂泊伶仃的孤儿,一步步走到今日。从前他深深藏着,现如今已是懒得再做戏。吴桂荣惶惶然道:&ldo;江南邪教,横行乡里,为祸社稷,你当诛之戮尽。&rdo;抓紧在他手臂上的五指也松了,如同泄了气,知了底。陆焉淡然道:&ldo;无妨,白莲教的事情宜缓不宜急,至于周氏,便养在府里罢,任她一个女子也翻不出浪来。干爹身子不慡,凤卿不敢叨扰,这便告辞。干爹千万保重身体,若庄子里有什么缺了断了的尽管支人来报,凤卿自己不吃不喝,也不能少了干爹的用度。&rdo;吴桂荣愣了一愣,未想到他点到即止,反倒有些措手不及,只得说:&ldo;去吧,你如今是一等一的大人物,确是事忙,咱家一切都好,不必挂碍。&rdo;陆焉起身,退了出去。春山守在门口,一早从秋月手上抢过披风,见陆焉挑起帘子,跨出门槛,连忙迎上前去为他系上。总算能吸上一口新鲜清冽的气息,陆焉整个人都松快不少。但见王氏还在院子里守着,倒有几分惊讶,上前行礼道:&ldo;外头风大,干娘进屋歇着吧,焉这便要启程回府。&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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