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身看着元钧,严信也正在为太子着衣披甲,腰间佩刀,素袍上一一罩上皮甲,神容肃然,凛然生威,平日那文弱不羁的名士风度已全然消失,仿佛一把利剑被束缚在剑匣内许久,终于得见天日,熠熠生光。披甲……带刀……容璧忽然睁大了眼睛:“殿下?”一股寒意从脊梁骨直窜头顶,她声音微微颤抖:“殿下这是?”元钧转头看向她,看这有着倾国之姿的小娘子面容上的血色迅速褪去,在静夜里犹如一瓣苍白的海棠花瓣,神情里满是温柔和歉疚:“今夜后,若是事不谐,公主也会带着你和你两位哥哥往靖北去,你可以继续在那里开你的店。”容璧看着太子,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才道:“这是殿下等的时机吗?”元钧微微一笑:“是,万事俱备,时机难得,卿卿不必心忧。”容璧想不出能说什么,只能道:“惟愿殿下心想事成,天下归心。”元钧深深凝视着她:“若借得卿卿福气,心想事成——则必不负卿。”禅让天一观。元自虚半夜忽然惊醒过来,身上出了一身汗,他倏然起身,身上的血液像沸水一样滚动,胸膛里的心脏咚咚敲着,心跳不规律地跳动着,时而急促,时而缓慢,仿佛在敲鼓,让人心烦意乱。情绪像是被狂风席卷的海洋,波涛汹涌起伏不定。时而愤怒的火焰在心中燃烧,让人想要发泄;时而悲伤的阴霾笼罩心头,让他陷入低迷的困惘哀愁。这种情绪的波动让他仿佛置身于一个无法逃脱的漩涡之中,莫名想要大哭一场,又或者是大笑。然而与那过分活跃多变的情绪和闪念相比,他的四肢百骸却分外沉重,身体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沉重而无力,那之前冲霄说是气感的气流在身体内流窜着仿佛找不到出口,麻痒,疲倦,眼皮突突地跳,眼睛干涩而沉重,每一寸筋骨都似乎在诉说着疲惫,让人无法提起精神,让人只想闭上眼睛,逃离这个纷扰的世界。旁边值夜的两个内侍上前小心翼翼问他:“陛下可是要喝水?”元自虚忽然转头瞪着他:“哪里在敲鼓?”内侍一怔,侧耳倾听了一会儿,都茫然摇头,面上却现出了惶恐,最近皇上经常听到一些其他人听不到的声音,开始他们以为是皇上修道有成,但随着皇上越来越歇斯底里,有时候狂暴如野兽,有时候又吃吃地笑,口里含糊呢喃和虚空对话,更像他们所认知的疯子。元自虚侧耳倾听,低沉的鼓声在远处隐隐响着,像是远方传来的雷声,虚无缥缈,忽而清晰,忽而消失,断断续续,似乎带着遥远天际某种神秘的力量,穿透了夜的静寂,预告着不祥的征兆,震撼着他的灵魂。鼓声渐渐清晰强烈,像战场上的战鼓,激昂澎湃,自己的心脏也仿佛应和着鼓点,随着那鼓声的节奏而跳动。他忽然试图捂住耳朵,但鼓声却穿透了他的手掌,直击他的心脏,他感到自己仿佛被这鼓声讨伐,无处可逃。他的心跳加速,呼吸急促,无意间看到旁边的两个小内侍惶恐畏惧地看着他,像看疯子一般,不安和恐慌在心中忽然激起,一丝清醒的意识开始在心头闪现,他忽然伸手将一旁的茶杯摔在地上!两个内侍连忙跪下,外殿的李东福也已快速进来:“陛下。”元自虚道:“叫冲霄来!”冲霄就在侧殿伺候着,此刻立刻被李东福带了过来,他被吊了一夜后大伤元气,虽然被释放回来,却仿佛大病一场,面色枯黄,不再似从前神容焕发,颤颤巍巍上前拜下道:“臣见过陛下。”元自虚瞪着他:“朕觉得浑身真气胡乱横冲直撞,在血脉中四处流窜,又听到鼓声阵阵,如天魔纵横,心神昏聩慌乱,难道是丹药有什么问题,朕走火入魔了!”他声音嘶哑,说完这一席话,已出了一身汗,身上更觉得难受。冲霄却大礼拜下,满脸喜色:“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此为‘魔考’啊!多少修道人一辈子修不到的境地!”元自虚怒道:“这鼓声究竟为何?”冲霄道:“《灵宝无量度人上品妙经》中有云:五帝大魔,万神之宗。飞行鼓从,总领鬼兵。麾幢鼓节,游观太空。”“《上清隐书》玉清神霄王曰:凡鬼魔巧便变化万端,或沉或浮,或见或亡,或聚或隐,或藏或形,或气或死或生,或飞云中或治空洞,五色恍惚无有常形,如此皆承六天之运,受会于三天,在其度之内故得肆其凶丑。”“高上消魔王曰:凡上真已成真人犹凶魔所试,何况凡学之夫耶。仙道得成,亦不被试者,皆是九天制魔保举,故魔宜先试其邪正也。得魔保举便白日升天,岂可为咎魔也。”“道家有十魔,陛下听闻鬼鼓声,正是最高魔境魔,无定力幻境见神仙者。陛下念生慧光,脱离欲界,因此方遇天魔验心,正所谓‘无魔不成道’,修为愈高,其魔境则愈险,种种业障,惑心扰念,请陛下入定静心,止息杂念,观想内丹,唯见于空,证圣成真,则有望金丹大成,白日升天!”元自虚听到冲霄引经据典,一一验证,果然那鼓声虚幻缥缈,震慑心魂,果然心定了几分,只见冲霄命内侍道:“再将金丹拿来呈陛下服一丸下去,趁此大好时机,借助金丹之力,内外兼修,以陛下清静之功,立身之德,定能大成!”只见一旁小内侍连忙从丹匣里捧了托盘过来,上面一枚红丹滴溜溜如丹霞也似,暗香袭人,神秘又透着吸引力。另外一名内侍则捧了服丹用的蔷薇甜露过来,元自虚盯着那枚丹丸,太阳穴突突跳着,鼓声仿佛越来越大,越来越让他不安,他伸手拈起那枚丹药,凝目而视。一阵风忽然在殿内穿过,吹得烛火摇摇晃晃,幔帐也随之摇摇摆摆,忽然一个清脆的声音在大殿幔帐外响起:“恭贺父皇修仙有成,大道在望。”元自虚霍然抬头,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谁!”有人将两边幔帐卷起,寝殿大门不知何时被打开了,弋阳公主软甲下是鲜红裙裾,款款步入殿堂内,牛皮靴踩在柔软厚重的红毯上,姿态随性闲散,仿佛漫步在御花园内,他这个女儿其实容貌更像自己,太子则更似沈后一些。元自虚从前一直非常疼爱这个长女,也曾经喜爱她这种无论何时都仿佛不动声色的镇定。然而这个时候,应该在靖北好好做着靖北王妃的长女,出现在这里,可不是什么好信号。弋阳公主身后紧跟着的毫不意外是太子,他的嫡长子,一身玄黑软甲,腰间佩着长刀,刀鞘拍在盔甲上,传出了冷硬的金属撞击声。他的嫡长子冷峻漆黑的双眸和他目光对撞,并不退避,他只站在了弋阳公主身后,没有动,却自有雷霆万钧的气场。元自虚看着自己最优秀的儿女在这深夜里忽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自己寝殿里,却并没有感觉到意外,甚至隐隐觉得仿佛早就该有这一天。他用尽心术施展手段打压、摧折、侮辱、逼迫这一双儿女,女儿像自己刚烈,太子像沈后柔中带刚,他们终究长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哪怕是在人群中,佼佼如龙凤。他听到自己平静地问:“靖北王妃和太子不诏而入,领兵甲刀刃,意欲何为?外边的禁卫呢?都杀了?朕没有听到动静,难道是都投了敌?于寰呢?”弋阳公主含笑:“太子仁义,未杀一人,所有禁卫皆慑吾弟慈爱臣民之心,尽皆拜服,束手就擒。父皇修道有成,我与弟弟特来相送,父皇该高兴才是。”元自虚看了眼手里拈着的金丹,血液里仍然鼓噪着,鼓声越来越激昂,金丹对他充满了吸引力,只要服下去,打坐入定,便能忘却一切烦恼,通过魔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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